尼克·萨博(Nick Szabo,1964~)是一位计算机科学家、法学家和密码学家。早在中本聪的比特币横空出世之前,他就提出过比特黄金(Bit Gold)的构想。世人评价,这一构想距离发明比特币只差一步之遥。此外,因以太坊而发扬光大的「智能合约」这一概念,也是由萨博最早提出的。早年,萨博对以太坊持肯定态度,但是到了后来,他开始旗帜鲜明地反对以太坊。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让这位密码朋克对以太坊的态度产生了180度的大反转呢?这就是本文要探讨的话题。笔者通过搜集萨博在社交媒体等公开场合发表的相关评论,结合以太坊发展历史上的大事件,梳理了萨博对以太坊态度变化的脉络,分析了可能引发萨博负面态度的导火索事件,总结了萨博看待以太坊的立场以及他的看法对以太坊的借鉴意义。
萨博与以太坊的渊源
早在1994年,萨博就在论文中提出了智能合约的概念。他开宗明义地写道:
“智能合约是能够执行合约条款的计算机化的交易协议。智能合约的设计目标是满足常见的合约场景,最大限度地减少恶意破坏和意外状况,并最大限度地减少对受信任中介的需求。”
概念提出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智能合约只是一个设想,直到区块链的出现。首先,比特币脚本让智能合约成为可能,但它并不图灵完备,且应用场景有限。真正让智能合约普及开来的是以太坊。
2013年,以太坊创始人Vitalik在白皮书中采用了「智能合约」这一概念,其标题就是《下一代智能合约和去中心化应用平台》。并且为了致敬萨博,Vitalik还用「Szabo」命名了以太坊的一个数量单位(1 ether = 1000000 szabo),可以说对萨博这样一位活着的传奇敬重有加。
萨博和以太坊的故事,就从这里开始了。
萨博对以太坊粉转黑
肯定态度(2014~2016?)
早期,萨博是以太坊的有力支持者,与以太坊社区的关系也十分融洽。2015年11月,他还作为嘉宾出席了在伦敦举行的以太坊DEVCON1,发表了题为「Smart contracts and Ethereum」的演讲,可见他当时对智能合约与以太坊的结合充满期待。
此外,萨博还在各种公开场合,不管是推特还是播客节目,对以太坊不吝赞美之词。诸如:
2014年8月2日,他发推特说:
2015年9月,他在做客播客节目时说:
2016年2月14日,他在一条推特回复中说道:
否定态度(2016?~)
但是到了后期,尤其是2016年(具体的时间节点有待后文探讨)以后,萨博在社交媒体发表的对以太坊的公开评论,就都是负面的了。诸如:
2017年6月5日,他转发Vitalik的推文并说道:
2018年8月19日,他在一条推特回复中说:
2019年10月21日,当在播客节目中被问及为什么对以太坊的态度不再乐观时,他回答:
模糊的分水岭
从支持到反对,从肯定到否定,从乐观到悲观,这中间一定有一道分水岭。
从推特上的检索结果来看,萨博对于以太坊的最后一条积极评论发生在2016年2月14日,而第一条负面言论则出现在2017年6月5日,这中间时间跨度长达一年多。在这一年多的真空期内,萨博没有在推特发表任何对以太坊的看法。
推特是萨博最主要的发声平台。此外,在他的个人博客「Unenumerated」,也偶有长文发布,但最近的一次更新已是2018年。在他的博客同样没有找到他对以太坊的态度相关的内容。
可见,这道态度转变的分水岭,在时间维度上是很模糊的。他对以太坊的粉转黑究竟是从什么时间节点开始的?并没有直接的线索给出答案。
萨博对以太坊的评价及态度转变时间线图
萨博在反对以太坊的什么?
在态度转变分水岭之后,萨博在推特上每每提及以太坊,无不带着指责和否定的语气。而「中心化」是他诟病以太坊时使用最多的一个词。同时,他几乎时时刻刻都在宣扬他的核心思想——「信任最小化」。
比如在2019年,萨博坦陈自己「已经放弃以太坊很久了,很大程度上是由于以太坊领导层对治理和信任最小化的理解不足」。
他还指出了所谓无法否认的事实:「以太坊一方面主张不可篡改性和抗审查,但另一方面却对信任最小化的原则进行攻击;一方面声称去中心化,另一方面却演化成中心化的异教组织。」
当被问及ETH是不是垃圾币时,他在推特回复:「很可悲,是的,曾经听起来很有希望的以太坊,由于转变为中心化的邪教而变成了垃圾币。」
同时,他认为当时(2019年10月)以太坊上DeFi项目的发展未达预期的原因是:「以太坊社区内部没有人有足够的影响力来使以太坊变得足够的信任最小化,从而推动DeFi发展。」
此外,他还评价了加密货币领域的现状,他认为许多冒牌的内行已经进入了这一领域,使之不再纯粹。「这帮人缺乏包括信任最小化在内的基本价值观,这些价值观恰恰是赋予比特币等加密货币巨大市场价值的东西。」
萨博发表的与以太坊相关推特的关键词词云图
萨博认为以太坊的权力中心,就是以Vitalik Buterin和Vlad Zamfir为首的以太坊领导层。Vitalik无需赘述,他是以太坊的创始人之一。而Vlad则是前以太坊核心研究员,以其在以太坊生态系统中对加密经济学、PoS共识机制和区块链分片等方面的研究工作而闻名。
Vlad最先挑起了争端:2019年1月,他发表了一篇名为《反对萨博法则,寻求新的加密法律体系》的文章,旗帜鲜明地提出了对「萨博法则」的反对,并且称之为「bullshit」。而所谓的「萨博法则」指的是:除非是为了必要的技术性维护,否则不要对区块链协议进行更改。 这条法则也可以被称为「区块链治理最小化」或者「加密法最小化」。
这一法则确实是萨博所秉持的去中心化和信任最小化的思想的延伸。但萨博本人从未在任何场合声称他有创造过该法则,这更像是Vlad给萨博扣的帽子。
面对Vlad的挑衅,萨博并没有直接予以回应。Vlad则继续隔三差五地在推特上否定和挑衅萨博。被逼之下,萨博也摆出一副针锋相对的态势,屡次指责Vlad错误的中心化思想以及对他的人身攻击,并且表示以太坊团队对Vlad种种恶行的纵容证明了他们和Vlad是一丘之貉。
对于Vitalik,萨博同样指责道:「Vitalik非常喜欢中心化集权方根据先入为主的意见来对事物进行审查。以太坊的所谓去中心化只是装装样子。Vitalik乐于在DeFi的巨额资金上开设袋鼠法庭(不严格按照法律程序,随便审理案件的法庭)。」
后来萨博忍无可忍,在推特上屏蔽了Vlad以及所有支持Vlad的人。Vitalik自然也包括在内。
萨博对去中心化和信任最小化的深刻理解,或许与他的成长经历息息相关。
尼克·萨博的父母原本是匈牙利人,他的父亲参加过1956年反抗苏联的匈牙利革命。为躲避二战后建立的匈牙利亲苏政权,他们举家逃往美国定居。作为匈牙利难民的儿子,萨博从小在对中央集权政府的不信任中长大,也听人讲述过私人财产被掠夺、人们被压迫甚至杀害的可怕故事,因此对国家权力滥用的危害性深有体会。他在接受采访时说过:「如果你在美国出生长大,你可能不太了解政府权力滥用的恶果。在我看来,政府有很多重要的职能,如果你能用不那么暴力、不那么滥用权力的方式来替代这些功能,那将是一个巨大的胜利。」他认为,防止中心化权力滥用的办法就是建立一套「信任最小化」的系统。
2001年,萨博发表了一篇很著名的文章——《受信任第三方就是安全漏洞》,系统性地阐述了他的核心观点。他认为,在设计安全协议时,受信任第三方的存在本身就构成了该协议中的安全漏洞。 当安全协议依赖于受信任第三方时,势必会带来由中心化造成的安全风险,因而不可避免地需要投入昂贵的安全成本,而高风险和高成本最终都会转嫁给协议的用户。为了弥补这样的安全漏洞,就需要尽可能摒除受信任第三方,实现「信任最小化」。
萨博一生的思想创造无一不是在践行他「信任最小化」的理念:Bit Gold是为了摒除对中心化货币发行机构的信任;智能合约是为了减少对第三方交易中介的信任。
去中心化和信任最小化的原则,正是萨博当初选择拥抱以太坊这一去中心化智能合约平台的原因。而当这一原则被平台抛弃,这位纯粹的密码朋克自然会第一时间站到平台的对立面。
那么,萨博凭什么认为以太坊背弃了去中心化的信仰呢?
以太坊遭遇中心化危机了吗?
前文提到的「萨博法则」,虽然有扣帽子之嫌,但总结得很到位。除非是为了必要的技术性维护,否则不要对区块链协议进行更改。也就是说,对区块链协议层的治理和更改要尽可能的少。这就是「治理最小化」的原则,与「去中心化」和「信任最小化」的思想一脉相承。这些都是萨博一直以来秉持的核心价值观。
可以想象,区块链协议层的变动,无疑最能触动这些价值观信奉者的敏感神经。在那段一年多的分水岭时期(2016年2月~2017年6月),以太坊确实发生过几次协议层的变动:
2016年3月15日 Homestead升级:Homestead是以太坊的第二个发展阶段,这是计划中的优化升级,在白皮书中早有规划。
2016年7月20日 The DAO硬分叉:The DAO智能合约存在安全漏洞,被黑客攻击。为了挽回The DAO用户的损失,以太坊通过硬分叉强行取回了被盗资产。
2016年10月18日 Tangerine Whistle升级:为了应对发生在2016年九月和十月的以太坊网络拒绝服务(DoS)攻击,对协议层缺陷的改进。
2016年11月23日 Spurious Dragon升级:同上,对拒绝服务攻击的第二次响应。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事件非The DAO硬分叉莫属。这一事件自始至终都充满争议,对以太坊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可以说是以太坊遭遇的第一次中心化危机。
2016年,一个名为The DAO的去中心化自治组织通过代币发售筹集了一千多万枚以太币,当时总价值超过1.5亿美元。但因为The DAO的智能合约存在漏洞,遭到黑客攻击,其中超过30%的以太币被黑客盗走。以太坊核心团队决定实行硬分叉来恢复被盗的资金并修补漏洞,然而硬分叉并没有得到社区内所有参与者尤其是矿工的一致认可,这也导致了当时的以太坊分裂成了两条链——以太经典(ETC: Ethereum Classic)和现在的以太坊。
这次硬分叉事件是极具争议的。支持者认为,硬分叉使得黑客的阴谋没有得逞,伸张了正义,保护了The DAO用户的利益;而反对者认为,硬分叉严重地违反了区块链不可篡改的特性和去中心化的原则。人们拥抱区块链,支持以太坊,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痛恨传统的中心化机构能够随意修改规则和数据,如果以太坊也能随意通过硬分叉来回滚交易,那它跟中心化机构有何区别?
另外,以太坊基金会参与和推广The DAO项目的行为也饱受诟病。The DAO是当时以太坊生态中规模和影响力都最大的项目,以太坊基金会中有几个核心成员都是DAO代币的拥有者并且担任The DAO项目的顾问。这让The DAO项目从一开始就带着半官方的色彩和光环,它的失败会对整个以太坊生态造成不可承受的沉重打击。因此,以太坊核心团队不得不顶着中心化篡改规则的骂名出手搭救The DAO,类似华尔街「大而不倒」的丑陋故事这次竟然在区块链的世界里上演,让人大跌眼镜,这无疑是对区块链去中心化精神的巨大讽刺。
分叉,还是不分叉?这是个问题。The DAO攻击发生后,以太坊社区自发地发起了一场链上投票——Carbon Vote,来征求社区对于是否应该硬分叉的意见。最后的结果是,社区压倒性地(87%)支持硬分叉。然而这样一场征求民意的投票并不十分让人信服,原因有以下几点:
Carbon Vote以投票地址持有的以太币数量来计算投票权重。不管是以太坊基金会,还是发起The DAO项目的Slock.it公司,他们都拥有巨量的以太币,同时他们也是事件的关联方,这些巨鲸地址支持硬分叉的倾向是可以预见的。
当时以太币的分布很不均匀,25%的投票来自单个地址。因此很难把投票结果称作社区决策。
只有不到6%的以太币持有者参与了投票。许多人并不知道此次Carbon Vote或者不知道如何投票。
最终,这场非官方的Carbon Vote的结果,被以太坊基金会拿来当作「社区支持硬分叉」的证据。
萨博没有在公开场合直接发表过对The DAO硬分叉事件的看法,只是借SEC(美国证监会)的口吻间接表达了对DAO代币发售的评价。
2017年7月,美国证监会发布了一份关于2016年在以太坊上发行的DAO代币的调研报告。报告认为DAO代币的销售及交易应该遵循美国证券法。虽然SEC表示暂时不追究DAO代币发售和交易的法律责任,同时认为证券法对ICO(Initial Coin Offering)的适用情况要依据实际情况而定,但SEC已经表达了把ICO项目纳入监管范围的态度。
萨博对此在推特评论:「SEC的意思是,The DAO像疯了一样破坏了我们的规则,但除了写一些报告吓唬吓唬人之外,我们不会对此做任何事情。」
萨博对The DAO事件的态度无疑是消极的,但一直没有公开明确的表达。反倒是Vlad很直接,他在反对萨博法则的文章中提到:「The DAO硬分叉明显违反了萨博法则,它冒犯了萨博,以至于他与以太坊断绝关系。」
另外,Reddit网友cyounessi(曾担任MakerDAO的风险管理主管),声称他曾密切关注萨博的社交媒体,明显感受到了萨博对以太坊的厌恶,并且含蓄地点出了他个人推测的原因——萨博反对The DAO硬分叉。他还指出:「在我加入(以太坊)社区一年半的时间里,我从未听到萨博对以太坊说过一句好话。」这一评论发表于2017年6月,也与前文模糊分水岭的时间范围相符合。
以太坊关上潘多拉魔盒
如果说The DAO硬分叉事件是以太坊打开了中心化的潘多拉魔盒,那么EIP-867和EIP-999两个提案的提出,则意味着魔盒有越开越大的趋势。 社区进行了激烈讨论,萨博也表达了批评。值得庆幸的是,最终这两个提案都没有获得通过。
2018年2月2日,以太坊社区有人提出了EIP-867:标准化的以太坊恢复提案(ERP:Ethereum Recovery Proposal),旨在创建一套标准化的评估流程规范,用以恢复以太坊上因bug或失误而丢失的资金。
EIP-867的提出,还要从Parity多签钱包漏洞说起。2017年11月,Parity团队新部署的多签钱包的WalletLibrary合约存在漏洞,被一名用户偶然触发,WalletLibrary合约意外自毁,导致与之关联的587个钱包受到影响,共计513774枚以太币被永久冻结。2018年4月,Parity团队的人发起了EIP-999提案,试图通过恢复WalletLibrary合约的代码来使被冻结的资产重见天日。
大规模丢币事件造成的重大损失让以太坊社区的一些成员开始思考通过标准化的恢复提案来解决此类问题,于是以Dan Phifer为首的几名成员联合发起了EIP-867提案。
在Ethereum Magicians论坛对于该提案的讨论中,很多人表达了反对意见。
sfultong说:「接受或拒绝ERP是一个治理问题,不应该把做决定的负担强加给开发人员。」
postables认为:「这种问题不应该被考虑,因为它为了挽回极少数用户的资产损失,可能损害整个网络的完整性。这种灾难性的资产损失并不是以太坊网络或协议的错,而是代码开发者的错,更重要的是,是每个受害者没有做好尽职调查的错。」
bwheeler96直言不讳:「我强烈反对这个提案。区块链不是用来重写历史的。」
该提案的支持者MicahZoltu解释道:「ERP只是一个关于涉及丢失(而非被盗)资金的恢复时将硬分叉的请求标准化的建议。ERP的流程非常明确,它绝不会被用来从一个所有者那里拿走钱并将其分配给另一个人,它只能将任何人都无法获得的钱分配给应该可以使用这笔钱的人。这种情况发生在有人输错地址或者因为bug导致资金锁死在智能合约中时。ERP流程明确不适用于The DAO硬分叉这样的事件——把资金从一方拿走并提供给另一方。」
localethereumMichael则认为不应该开启坏的先例:「这种“防止人们蒙受因自身错误造成的损失”的做法会导致制度化的盗窃,因为这之间没有明确的正式的边界。EIP-999也许不会被视为盗窃,但每当我们接受一个这样的提案去撤销某一笔交易,我们就向对交易有效性有生杀予夺大权的中心化政府又迈出了一步。每一次恢复都会开启另一个先例,就像The DAO事件一样(如果没有The DAO事件,我们甚至不会进行这次对话)。长远来看,如果我们接受这样的状态变化,以太坊将在未来几十年慢慢演变成一个腐败专制的系统。这些观点在 2016 年的The DAO硬分叉辩论中也表达过,今天仍然有效。以太坊的根本优势在于代码完全按照其编写的方式执行,不应该对那些疏忽大意的人有例外。这个EIP破坏了以太坊的核心功能。」
的确,正如反对者们所言,该提案严重违反了区块链的不可篡改性以及治理最小化原则,甚至可能招致法律风险。
EIP-867提出不到两周,该提案的审理编辑Yoichi Hirai辞去了他的职务。原因是他认为这一有争议的提案可能会触犯一项日本法律——「未经授权创建电子记录:意图通过非法的数据创建对他人事务进行不当管理」。在他辞职之前,他是有权更新以太坊Github代码仓库的六位开发人员之一。
萨博对此发表评论称,ERP是对软件升级流程的滥用,是对律师介入的邀请,并且破坏了(以太坊的)社会可扩展性。社区应该设立规范来对软件升级范围扩大的行为加以禁止。制定特殊法律和会计决策来修改帐户余额的行为必须被列入禁止清单。
他还指出,ERP就像一个业余法庭,缺乏法学院开学第一年所学的最基本的程序保护:对受影响当事人的通知以及证据质量的标准等。同时,他认为ERP没有可靠安全的方法来实现对受影响以太地址的映射和验证,容易成为欺诈性索赔的目标。
另据CoinDesk报道,EIP-867的主要提出者Dan Philfer来自Musiconomi团队,该项目正是Parity多签钱包漏洞的受害者之一,他们通过ICO募集的16475个以太币因此永久丢失。Dan作为直接的利益相关方发起提案,目的不言而喻——如果EIP-867得到通过,他们就能挽回损失。
但最终,Dan未能如愿——EIP-867和EIP-999都被否决。这一次,以太坊关上了潘多拉魔盒,没有重蹈The DAO事件的覆辙。
萨博的主观情绪和理想主义
萨博对以太坊的态度显然受到了The DAO硬分叉事件的影响,但以太坊吸取前车之鉴拒绝EIP-867和EIP-999的举动似乎并没有重新博取萨博的信任。在那之后,萨博对以太坊究竟是什么看法呢?
2019年10月,萨博和以太坊开发者Mark Beylin在推特的一段对话或许可以给出一些答案。
萨博认为,以太坊就像一个中心化的异教组织,他们的领导层对一些基本的价值观(去中心化、信任最小化等)非常无知,而真正赋予区块链和智能合约价值的恰恰是这些基本价值观。
Mark表示,以太坊社区远比萨博想象的广阔,并不只有推特上少数几个喧闹的声音。社区里有很多人确实关心被中本聪嵌入到BTC协议中的价值观。就区块链不可篡改性而言,EIP-999被否决就是一个重大的转折点。以太坊确实犯过错,但重要的是吃一堑长一智。
萨博也承认,以太坊社区也有许多人确实在意这些价值观,但他们都是被以太坊领导层“哄骗”过来的。The DAO惨败之后,出于务实的原因,以太坊一直在实践信任最小化。但领导层实际上并不相信它。尤其是Vlad,他的全职工作几乎就是宣扬反对信任最小化,而其他人则心照不宣地支持他。
当Mark询问:「你是否担心你的主观情绪限制了你理性地评估以太坊的能力?」
萨博没有正面回应,而是说:「当初我支持以太坊就是因为情感偏见。在我看清它的真面目之前,出于愚蠢的自我主义原因,我对它产生了好感——因为以太坊的人吹捧智能合约这一概念,他们用我的名字命名了一个货币单位,等等。」
笔者认为,萨博对以太坊的否定态度多多少少是带有一点个人情绪的。萨博承认他早年因为自我主义的主观情绪而对以太坊抱有好感,同样的,他也或多或少把厌恶Vlad的主观情绪带入到对整个以太坊社区的价值判断中。 比如因为他和Vlad的个人恩怨,他在推特把Vlad连同所有支持Vlad的人都一并拉黑了。当Vitalik“自投罗网”式地询问「我也喜欢Vlad,为什么我没被拉黑?」,萨博立马也“满足”了Vitalik。
萨博也承认以太坊社区中的确也有许多去中心化的信徒,而且在The DAO事件之后,以太坊也在践行信任最小化的价值观(EIP-867和EIP-999被否决就是明证),但因为以太坊领导层有Vlad这样的“顽固分子”存在,萨博就断定「以太坊所谓的去中心化只是装装样子」,甚至以偏概全地认为「以太坊已经堕落成一个中心化的异教团体」。
另外,萨博作为信任最小化的坚定支持者,在The DAO问题上显得过于理想主义,甚至愤世嫉俗。诚然,去中心化、信任最小化等等这些原则都是好的,但是当象牙塔里的理论思想放到现实世界中去实践,遇到一些挑战和困难也在所难免。站在价值观的高地指责以太坊很轻松,但运营和维护这样一个庞大的去中心化的智能合约平台绝非易事。 即便是比特币,也并不完美,它在刚诞生不到两年的时候因为溢出漏洞而进行过软分叉回滚。
以太坊团队在The DAO攻击发生后实施硬分叉在某种程度上也是迫不得已的无奈之举,因为当时的以太坊只是一个刚刚诞生不到一年的婴儿,The DAO项目筹集的以太币数目差不多占到了当时已发行以太币总量的14%——这个数量实在是太大了,如果The DAO项目因黑客攻击而失败,对以太坊来说无异于灭顶之灾。
如果换位思考,让萨博站在Vitalik当时的位置,他会做出什么样的取舍?是坚守区块链不可篡改的原则,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创建的智能合约平台毁于一旦?还是让价值观暂时让位于生存和延续?
退一步讲,The DAO硬分叉也很难说是一个绝对的中心化决策,开发者、用户、矿工和社区都在一定程度上达成了共识。支持者迁移到分叉后的以太坊,不认可硬分叉的人也大可以选择留在以太经典,所有人都各得其所。
那么,萨博对以太坊的指责都是有失公允的吗?当然也不是。笔者认为,萨博作为一个唱反调的监督者,他的存在对以太坊是有积极意义的:
首先,旁观者清。萨博身为以太坊社区的局外人,可以提供一种清醒的看待和思考问题的角度。
其次,良药苦口。萨博对以太坊的抨击甚至冷嘲热讽,或许刺耳,但有的确实一针见血。
这两点在以太坊治理机制缺陷的讨论中都能得以体现。
以太坊的治理隐忧
萨博认为,「信任最小化最重要和最困难的部分就是治理最小化。」从这个角度看,Vlad把萨博法则总结为区块链治理最小化,也算是理解得很透彻。而所谓治理最小化,并不是完全不治理,而是要尽可能地减少权力以及对治理的依赖。
以太坊的治理是一种链下治理机制,主要依赖于核心开发者的电话会议。萨博对此颇有微词。如前文所述,他在推特抨击「以太坊领导层对治理最小化所知甚少」,而且认为以太坊「违反区块链不可篡改性的治理模型是一个巨大的问题」。
2018年12月1日,当以太坊核心开发者Lane Brettig参加完例行的电话会议,他连续发布了十余条推特介绍了会议的进展。他提到此次会议刷新了两项纪录:首先是会议时长纪录,2.5小时;然后是出席率纪录,全球60名核心开发者最多时有43人同时在线。但他为亚太地区的开发者感到难过(因为时差的缘故)。
萨博直言不讳地回复指出,以太坊核心开发者和以太坊用户之间是脱节的——用户非常多样化,但是开发者对此一无所知,称之为以太坊社区是对「社区」一词的滥用。萨博给以太坊开出了药方——提高「社会可扩展性(Social Scalability)」。
他说:「如果以太坊想成为真正的世界计算机,就必须提高社会可扩展性,即尽可能地以一种值得信赖的方式在全球不同地区接触各式各样的用户,而不是仅仅在少数几个说英语的熟人之间。」
什么是社会可扩展性?萨博给出过解释:「社会可扩展性就是克服人类思想和制度中的一些(准入性)缺点,这些缺点限制了哪些人以及多少人可以参与(某些事务)。」
他也提出了提高社会可扩展性的具体措施——减少议题数量:「参加电话会议的每一个利益相关者都会降低所有其他利益相关者的声音,从而使这样的社区沟通变得不可扩展。而扩展的方法就是减少议题的数量,缩小争论面。」
萨博认为,以太坊可以通过在链层面严格禁止任何潜在的交易回退,并放弃对计算可扩展性和链性能的改进来缩小争论面,这样有利于整体架构的简洁和稳定,就像把桌子上多余的议题撤走。而且在可行的情况下,以太坊可以将新功能以及计算可扩展性或链性能方面的改进从一层的链代码层面转移到智能合约或二层的应用中。
减少桌上的议题数量,尽量少对链层面动刀子。这就是萨博所提倡的治理最小化的具体做法。
诟病以太坊当前的治理机制没有遵循治理最小化原则的并非只有萨博。比如刚刚实施的EIP-1559,更新了以太坊的交易定价机制,同时也修改了以太坊的货币政策,可谓兹事体大。社区内对此不乏反对的声音。其中,有人认为,EIP-1559的经济模型无法让人信服。但尽管他们指出了问题,也没有引起以太坊基金会太多的关注和讨论,更丝毫动摇不了基金会推行这一提案的决心。反对者因此抱怨,以太坊基金会刚愎自用,毫不收敛,似乎从不认为自己的权力应该受到什么限制。凡是基金会主导的提案,只要不是技术上无法做到的,就都能得到通过。最近这几年尤其如此,底层设计要动,货币政策也要改,完全没有治理最小化的考量余地。
知名加密投资基金Paradigm的联合创始人Fred Ehrsam在《Governance Minimization》一文中指出了治理最小化的重要性——它支撑了当今加密货币领域的主要价值主张:可信的中立性——即一套机制能公平地对待每一个人,不会优待或歧视任何特定人群。 最小化的治理往往能大大提升协议的可信中立性。
但遗憾的是,以太坊治理机制的可信中立性正在遭受挑战。基金会在提案的推行上享有特权,他们主导的每一个提案都能一路绿灯,即便有强烈的反对声音也能置之不理,其他参与以太坊治理的社区成员则被忽视,可信中立的天平严重倾斜。
当可信的中立性被削弱,就会有越来越多的议题被摆上桌面,就会有人想对链层面的代码动刀子,底层协议的修改就会被纳入讨论议题,治理最小化便无从谈起。以太坊领导层似乎是清楚这个道理的。Fred在文中解释可信中立性时引用的正是Vitalik的文章。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的做法似乎背道而驰。
总结
尼克·萨博对以太坊的态度从早期的支持到后期的反对,个中具体原因无法确定。但从他公开发表的对以太坊的批评可以看出,以太坊的某些做法和行为违反了他一直秉持和宣扬的核心理念——信任最小化。其中又以发生在2016年的The DAO硬分叉事件最为突出,虽然此后以太坊吸取教训,没有让破坏区块链不可篡改性的事件再次发生,但已经失去了萨博的信任。
笔者认为,萨博对以太坊的否定态度,受到自身去中心化理想主义的影响,同时或多或少带有些许主观情绪。但不可否认的是,以太坊的治理机制存在问题,缺乏对治理最小化的考量。萨博对此的批评以及提出的改进意见,值得引起每一个参与以太坊治理的社区成员的反思。
致谢
由衷感谢阿剑老师、姚翔老师对本文的宝贵意见;感谢Raphina帮助搜集资料和绘制时间线图;感谢Kandace将全文翻译成英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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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好的研究文章,行文流畅,其中涉及大量的文章和社交平台内容考证,一定耗费了非常多的时间和精力,虽未能对萨博的态度转变做出真相级别的结论,但推论应该很接近事实真相了,何不尝试直接向其本人求证?
而最后引出的对以太坊治理机制的反思值得每一个关注关心以太坊发展的人深思。
Great Job,感谢!